他突然醒悟,别人眼中的他和他自己眼中的他是不一样的,和他以为的别人眼中的他也是不一样的。
# 5-6
我们身上有一部分始终生活在时间之外,也许我们只有在某些特定时刻–大部分是没有年龄的时刻–才会意识到自己的年龄。
从造物主的观点看,所有其他一切都是无足轻重的,只不过是总程序中的一些简单的变化和转换游戏,而总程序与未来的预测毫无关系,只不过规定了可能性的范围。在这些范围以内,它完全让偶然性起作用。
如果造物主的电子计算机的活动范围仅仅限于我们这个星球,如果我们的一切都取决于它,而且只取决于它,那么我们在死后所能期待的只是我们活着时已经认识到的东西的一种变化;我们只能遇到一些相类似的景象和相类似的创造物。
阿捏丝的一生好像是在兜圈子:在离开他原先的生活环境以后,她勇敢地闯入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随后她又重新朝她的出发点走去。
这就仿佛是她竭力所想粉碎的一种厄运:尽力勇往直前,不愿偏离,可是她总是做不到。在这种日常的、平庸的、力量的考验之中,失败的总是她。
仇恨的圈套,就在于它把我们和我们的敌手栓的太紧了。
船上的人推推拉拉,挤在一起,使他非常腻味,他宁愿淹死拉倒。和这些人相互打斗、践踏,把对方往死里推的人肉体接触,要比独个儿死在纯净的海水里更加糟糕。
我不恨他们,因为没有任何东西把我和他们连在一起,我们毫无共同之处。
她很想知道他们的情况,可是她却既不想见到他们,也不想跟他们生活在一起。
这个时代里,个人已经没有什么自主权了,他已经属于别人所有了。
从前,这些人的政治和科学发明把她迷惑住了,她想就在他们的冒险事业中充当一个小角色。一直到有一天她产生那种她和这些人是不一样的感觉之后,她的想法就改变了。
这种感觉是很奇怪的,她知道这是荒谬的,是不道德,想抵制它,可是最终她还是认为她不能支配她的感觉。她不能为这些人战争感到苦恼,也不能为他们的节庆感到高兴,因为她深信所有的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 5-7
阿捏丝对他们施舍并不是因为他们是人类的一部分,而是因为他们和人类不一样,因为他们已经被从人类中排挤出去了,也很可能和她一样,已经和人类分道扬镳了。
如果她真的爱一个人,那么她对其他人的命运不会漠不关心,因为她所爱的这个人和其他人是共命运的,和这个命运是有直接关系的。
他们所有的共同生活都建立在爱情的幻想之上,建立在两个人共同耕耘并尽心维护的幻想之上。
他一生最美好的时刻莫过于躺在棺材里梦想,他居住在他的不朽中。
他还没有进入一个讲究礼仪的世界,还用不到非循规蹈矩不可,它可以随时随地地暴露感情,不必考虑是否合适。
所有人都活在超越人的认识的,超越自我的境界之中,双手伸向远处,伸向他们的尽头,甚至更远,伸向浩瀚的非存在。
我将小心翼翼的绕过你,不碰到你,我不会紧紧拥抱你,也不会吻你。首先,因为我没有那方面的欲望,其次,因为我知道,所有我做的事情,你都要把它们变成你手中的子弹。
凡是能到达的人都知道,真正的自由就在那里,而不在任何别的地方。
被世界出卖的人淘金了自己的内心世界、陷入怀旧、梦幻、反抗;他被在他心中响起的痛苦的声音所震惊,再也听不到外界的呼唤了。
一旦它把您弄到它的船上,您就永远下不来了,即使您像我一样开枪打自己的脑袋,您还是留在他的船上,连同您的自杀也一切留下了。
整整一生,这些人都要围着他转。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一定得忍受。
肉体不仅仅指能在镜子里看到的东西,最珍贵的一部分肉体在里面。
# 5-8
他们尽力增加,为了创造一个唯一的、难以模仿的 “我”,可是同时又变成这些新增加的属性的宣传员;为了让绝大多数人和他们相像,他们使出了全力,结果却是,他们来之不易的 “我”,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在某种界限以外,谋杀变成了一种英雄行为,而他始终认不清界限在哪里。
他的处境很像是一个在黑板前被提问的中学生,为了摆脱困境,他想使用一个老办法:装作是回答问题,实际上再说他已经准备好了的话。
民意测验成了高级现实,更可以说,成了真理。民意测验是一个常设议会,它的任务是产生真理,我们甚至可以说是产生前所未有的最最民主的真理。
这些体系存在的时间不长,每一种都很快被另一种取代,可是他们影响了我们的行为,我们的政治观点,我们的审美趣味,甚至影响了我们所喜爱的地毯的颜色和书的选择。
在他们强加给你各种使人讨厌的注意事项时,他们的脸上却堆满了笑容。他们使用的词汇只不过有六十来个,句子简短的从来不超出四个字。他们的讲话中夹杂着两三个难以理解的技术词汇,最多表示一两个非常浅薄的念头。这就是他们权力的证明。
他们的争论什么也改变不了,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更不会影响事情的发展,它完全是无效的、无用的,被限制在这个食堂臭烘烘的气氛里。可是请看看这一小群围在桌子旁全神贯注的听众吧!他们全都默默地在听着,甚至忘了喝他们的咖啡。
事实上,他们捍卫的意见对他们而言根本无关紧要,可是因为他们把他们的意见当成了他们的 “我” 的一个属性,所以对这种一件的攻击便变成了用针刺他们的皮肉。
他突然醒悟,别人眼中的他和他自己眼中的他是不一样的,和他以为的别人眼中的他也是不一样的。
# 5-9
事实就是如此。这个法则对所有人都是有效的:我们永远不知道为什么和在哪件事上惹恼了别人,在哪件事上讨了他们的喜欢,在哪件事上使他们觉得我们可笑。我们的形象对我们自己来说也是神秘莫测的。
只要我们生活在人类之中,我们必将是人们看待我们的那个样子。当一个人不断地子文别人是怎么看我们的,尽力想得到别人的好感时,他就可以被看作是一个骗子或一个滑头。
我们的 “我” 是一个普通的、抓不住的、难以描绘的、含糊不清的形象。而唯一的几乎不再容易抓住和描绘的真实,就是我们在别人眼里的形象。最糟的是,你不是你形象的主人。你首先试图描绘你自己,随后至少要保持对它的影响,要控制它,可是没有用:只要有一句不怀好意的话就能把你永远的变成一副可怜的漫画。
贝尔纳张开的嘴在城里所有的墙上笑着,他感到自己被钉在犯人示众柱上:人人都在看他,研究他,评论他。
对我来说,真正的生活是活在别人的思想里。没有这个,尽管活着,那也是个死人。
如果我没有能够说服你,我也没有权利在任何事上制止你。
没有一点儿疯狂,生活就不值得过。就让洛拉去听凭内心的呼声的引导吧!为什么要把我们的每一个行动像一块薄饼似的在理智的煎锅上翻来覆去的煎呢。
在爱情上,重要的是你爱的那个人。有关系的是他,而决不是别的什么。我在考虑,对一个眼睛里只看得到自己的女人来说,爱情是什么。换句话说,我在考虑一个绝对以自我为中心的女人来说爱情这个词儿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希望把这个肉体陈放在在他们的客厅中央,把它留在那儿。把它留在那儿,沉重,而且一动不动。如果他们不希望它在他们家里,还迫使他们一个抓住手腕,一个抓住脚,把这肉体抬起来,扔到人行道上去。
# 5-10
爱情并不需要回报,他本身包含着召唤和回答,它自己满足自己。
我不应该害怕沉湎于这种感情,因为这不是我种在心里的。
转移到个人灵魂里,善与恶的标准变成主观的了。如果某人的灵魂充满了爱,一切都会好得不能再好,这个人是善良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好的。
感情一旦被看成一种价值,大家都愿意去感受他;因为我们全都对我们的价值感到骄傲,所以炫耀我们价值的诱惑是巨大的。
我们互相转让、借用或者窃取我们的见解,我们想的几乎差不多一样。
当痛苦变得剧烈时,世界就消失了,剩下我们每个人单独跟自己在一起。
您知道在永恒的诉讼中,我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字。这是出于蔑视。但是我还是禁不住要去看看,听他们讲些什么。我为之感到遗憾。
反对魔鬼,还没有什么有效的和合理的斗争。马克思尝试过,而到头来,魔鬼适应于一切原先旨在消灭他的组织。
要么放弃抗争,不再做他自己,要么不断培育反叛的内心需求,并不时表现出来。
一走了之的计划在她看来越来越不自然,是被迫作出和不可实现的,一个人在内心明明知道什么事也不能做并且不会做,便会孕育这种幻想。
凡是没有向结局狂奔的内容,就应该觉得枯燥无味了?在品尝这块美味的鸡腿时,你感到厌烦吗?你会匆匆奔向目标吗?
你对无聊的事很感兴趣,而严肃的事令你厌烦,酷似一个年老的女门房。
这种愿望根植在她的存在的土壤里,慢慢的在她身上生长。
她遭到的不公正对待也许分量很轻。她千百次想反抗,发出抗议的喊声,可是一直委决不下,因为她的声带在愤怒时会断裂。她比别人更软弱,继续逆来顺受。她自身的软弱侮辱她,凌辱她,面对软弱,她绝对毫无防卫。她唯有自我毁灭,才能消除自身的软弱。
她生活的任何一天,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令她感到不满意。她就像自己所憎恨的,却无法摆脱的可怕重负那样在生活中穿行。
# 5-11
对她来说,世界逐渐变得沉默寡言,不再成为她的世界。她完全禁锢在自身和痛苦之中。她也不能通过别人的痛苦,摆脱自己的禁锢。
事实上,她早就不再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的心灵,她没有别的世界。
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意义,这是一个纯粹空旷的空间,除了能让她行走,让她痛苦的心灵从一个地方转到另一个地方,以期减轻痛苦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由于我们的世纪绝不承认人具有与尘世不协调的权利。像法布利斯那样的人能够归隐的修道院都不存在了。再也没有能够摆脱尘世和人的地方。
生活,生活并无任何幸福而言。生活,就是在这尘世中带着痛苦的自我。
微笑留在她的嘴唇上,即便她忘记了笑的原因。她好疲惫,一切都使她疲惫,尤其她没有精力忍受别人的注视。她紧闭双目,为的是不再看见任何人任何东西。在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令她讨厌和难受,她希望什么事也不要发生。
在你的生活中企图建立一种 “新生活 “,与先前的生活毫无关系,像通常所说,从零开始,那是空想。你的生活将总是由同样的材料、同样的砖头,同样的问题构成,你开初认为的新生活,不久显象为过去生活的简单变异。
消失的道路隐没在画家的心灵里,他们具有向前走的不可遏制的愿望。可是,如果不再有道路,向前走到哪里呢?朝哪个方向去寻找没有希望的向前呢?画家们只得四处乱跑起来。
有用意味着什么?自古至今,一切人的有用的总和完全包含在今天这样的世界中:所以没有什么比无用更道德的了。
在爱情以外的故事,不管多么美丽,必然的具有插曲的性质。
她茫无所见,仿佛她不想看见外界事物,只把精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她们在地球以外的过去将永远不为地球上的人所知晓,因此,地球上的人丝毫不理解她们的心理,她们永远不能理解她们所说所做的事对她们产生的效果,他们永远猜度不出隐藏在他们面孔后面的感觉。
# 5-12
对他来说,了解人生比为权力斗争更加重要。他所有的朋友追逐名利的生活,他觉得咄咄逼人,又单调空虚。他认为艳遇会把他引导到生活中心,真正充实、丰富而又神秘,诱人而又具体的生活中心。
人们可以藏在自己的形象后面,可以离开自己的形象;人永远不是自己的形象。她在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道无用信息的屏障。他们彼此只知道最低限度的必要的情况,几乎洋洋得意的把他们的生活藏在昏暗之中,这使他们的重逢显得格外明亮,摆脱了时间,同一切情况切断联系。
笑是脸部的一种痉挛,在痉挛中,人控制不住自己,而由某种既非意志,亦非理智的东西所控制。
向傻瓜证明什么,那是白费心机。我只想跟他们开玩笑。
我却觉得没有人认真对待任何事,大家都千方百计寻开心,仅此而已。
幽默只能存在于人们还能分辨出重要的与不重要的界限之外。如今,这个界限难以分辨了。
阶级不平等比起这种把有些人变成沙粒,而给另外一人赋予存在感的形而上的不平等,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没有社会渣渣将一事无成。他们是革命正义和革命仇恨的工具。
一个人的作品不过是他伪装过的生平,而它跟任何一个人的生平一样微不足道。
他们看重的是赞赏,而不是纵情声色。看重的是表面,而不是实际。实际对任何人都毫无意义。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如果我们拒绝看重自认为重要的世界,如果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任何对我们笑声的回应,那么我们只剩下一个解决办法:把世界看成一个整体,使之变成我们游戏的对象,使之变成一个玩具。
# 5-13
他在游戏,而游戏在一个毫无意义的世界上是他唯一看重的东西。但是这游戏不使任何人喜笑颜开,他也知道这种情形。当他向别人陈述自己的计划时,并不是为了取悦他们。这是为了取悦自己。
她想把它置于自己的眼睛面前,当做隐约可见的美的最后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