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群古怪的人,生活在纯属想象、不在身边的人的目光下。
# 4-96
生命一旦永远消逝,便不再回复,似影子一般,了无分量,未灭先亡。即使它是残酷、美丽、或是绚丽的,这份残酷、美丽和绚烂也都没有任何意义。
一个建立在轮回不存在之上的世界所固有的深刻的道德沉沦,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预先被谅解了,一切也就都被卑鄙的许可了。
最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让我们屈服于它,把我们压到地上。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实存在。
# 4-97
当负担完全消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也会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
在一个真正的男人本可立刻采取行动的时刻,他却在责怪自己犹犹豫豫,剥夺了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瞬间的一切意义。
没有任何方法可检验哪种抉择是好的,因为不存在任何比较。
他明白自己天生不是能在一个女人身边过日子的人,不管这个女人是谁,他也明白了只有单身,自己才感到真正自在。
爱情并不是通过做爱的欲望(这可以是对无数女人的欲求)体现的,而是通过和她共眠的欲望(这只能是对一个女人的欲求儿)而体现出来的。
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我们,要是我们中的哪个人做错了动作,而他就一枪打去。游泳池里到处是死尸,飘在上面。
此刻他才发现,对这些岁月的回忆远比他们在一起生活时更加美好。
痛苦会随着想象而加剧,在千百次的回荡反射中越来越深重。
这许多次偶然,把他推到了她身边,好像是自然而然,没有任何东西引导着他。
肉体是囚笼,里面有个东西在看,在听,在害怕,在思索,在惊奇;这东西在肉体消失之后还在,还残存,它就是灵魂。
在这个世界里,青春和美貌了无意义,世界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肉体集中营,一具具肉体彼此相像,而灵魂是根本看不见的。
事实上,那些从镇上图书馆借来的书,也是她反抗那个围困着她的粗俗世界的唯一武器。这些书为她提供了一个机会,在虚幻中逃避,摆脱那种毫无快乐可言的生活。
凡是必然发生的事,凡是期望得到、每日重复的事,都悄无声息。唯有偶然的巧合才会言说,人们试图从中读取某种含义。
她跌落在一片浓雾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除了他自己的叫声。
他们的身体是同样的,同样的下贱,都是没有灵魂的简单发声机械,而那些女人竟以此为乐!这些没有灵魂的人团结一致,手舞足蹈。她们很高兴抛却了灵魂的重负,抛却了独一无二的幻想,抛弃了滑稽可笑的自傲,为所有人都一模一样而庆幸。
# 4-98
那些画表面总是一个完美无瑕的现实主义世界,而背后呢?就像是舞台背景的那块破布后面,人们看到的是不同的东西,某种神秘或抽象的东西。
表面是清晰明了的谎言,背后确是晦涩难懂的真相。
即使您去拍仙人掌,那是属于您自己的生活。如果您只是为了别人而活着,那就不是您的生活了。
他们为彼此造了一座地狱,尽管他们彼此相爱。这足以证明错不在他们本身,不在他们的行为,也不在他们易变的情绪,错在他们之间的不可调和。
人一旦迷醉于自己的软弱,便一味软弱下去,会在众人的目光下倒在街头,倒在地上,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
对他来说,爱情是一种甘心屈从于对方的意愿和控制的热望。委身于对方就如同投降的士兵一般,必须首先缴械。
他这样活着,像是个错误,又像个缺憾。
在每个人的乐曲中,每个词,每件物所指的意思便各不相同。
第一次的背叛是不可挽回的,它引起更多的背叛,引起连锁反应,一次次地使我们离最初的背叛越来越远。
每个词都弄得不再准确,意义模糊,内涵尽失,只余下碎片、杂屑和尘埃,像沙砾一样,在他脑子里翻飞。
人在内在的黑暗中变得越大,它的外在形象就越小。
由于一切都取决于公民得到怎样的评价,因此,所有人都不得不好好的表现,以获好评。
这些人的共同之处,不过是他们的失败和相互的斥责。
他没有觉悟到,他以为不现实的,其实是他的现实生活而被他视作现实的游行,不过只是一个梦。
# 4-99
有些形态,本身很丑,未经任何筹划,可碰巧处在一个看似不可思议的环境中,突然之间便散发一种魔力般的诗意来。
文化就在大批的制造,言语的泛滥,数量的失控中逐渐消亡。
不管生活有多残酷,墓地里总是一片安宁,哪怕是在战争时代。
她要是想觉得丑,那就是丑,想觉得美,那就是美。
一旦有旁人见证我们的行为,不管我们乐意不乐意,都得适应旁观我们的目光,我们所做的一切便无一是真了。
远近的人都会盯着看,他将不得不在所有人面前演戏;她将不再是萨比娜,而是被迫扮演萨比娜这个角色,并且找到扮演的方式。
萨比娜的人在不在根本不像他所以为得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她在他的生命当中留下的那道灿烂而神奇的印迹,无人可以夺走。
他与她在一起度过的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却没有遗存任何触摸得到的证据。
集中营,就是日日夜夜,人们永远挤着压着在一起生活的一个世界。残酷和暴力只不过是其次要特征。集中营,是对私生活的彻底剥夺。
没有人催促她,但她知道,她无论如何也逃不开。
他们必须给人设陷阱,以便控制他们为自己服务,利用他们再来给别人设陷阱,如此一来、渐渐的就将整个民族变成了一个告密者的庞大组织。
也许,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出现在一种伪装之下。
它们发生,第二天就被遗忘,而河水依旧在不停的流淌。
罪恶的制度并非由罪人建立,而恰恰由那些确信已经找到了通往天堂的唯一的道路的积极分子所建立。他们大无畏的捍卫这条道路,并因此而夺去了许多人的生命。
他可不在乎他们,而是自己居然因为那些人的看法而不得安宁。这太不合逻辑了。像他这样的人,对别人的看法向来都不当一回事,怎么会被别人的说三道四牵制到这种份上?
托马斯现在发现自己陷入困境,仿佛怎么也抓不住那些对他紧逼的目光,他既不能还至以自己的目光,也不能用言语解释。竟然完全被他们控制了,他对这些心理完全有数,但却无能为力。
# 4-100
托马斯很清楚人们的心理,他们从别人的精神耻辱中得到无比的快乐,根本不愿意有什么解释来糟蹋这份快乐。
他拿不准自己所做的选择是否正确,但他已经感觉到,他已经通过某种忠诚的誓言和他的这一决定联系在一起,于是,他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内心的必然总是更强烈,总是更强力地刺激我们走向反叛。
切开事物的表面去看看藏在里面的东西。换句话说,要去看一看当一个人抛弃了所有他一直都以为是使命的东西时,生命中还能剩下些什么。
我们能够想象的,仅仅是众人身上一致、相同之处。个别的 “我”,区别于普遍,因此预先猜不出,估不了,需要在他者身上揭示它,发掘它,征服它。
爱开始于一个女人以某句话印在我们诗化记忆的那一刻。
他完全不能肯定自己做的是对的,但可以肯定做了自己想做的。
为何还考虑要不要签名?他的所有决定仅一句一个标准:不能做任何伤害特蕾莎的事情。托马斯不能拯救政治犯,但他可以令特蕾莎幸福。不,就连这个,他也做不到。
他们,这戏人物或那些任务,跨越了界限,而我只是绕了过去。这条被跨越的界限吸引着我。小说应当是对陷入尘世陷阱人生的探索。
绝望笼罩了整个国家,控制并压垮了一个个肉体,一直渗透到了灵魂。一些人拼命地在逃避当权者的宠幸,当权者想以荣誉困住他们,强迫他们在公共场合露面,不离新当权者的左右。
如果打入地狱与享有特权是唯一且同一的,如果高贵和粗俗之间没有丝毫区分,如果上帝之子可以因粪便而遭人指责,那么人类存在就会失去其整个纬度,成为不能承受之轻。
无论是从字面意义还是引申意义讲,媚俗是把人类生存中根本不予接受的一切都排除在视野之外。
# 4-101
令她反感的,远不是世界的丑陋,而是这个世界所带的漂亮面具。换句话说,也就是媚俗。
参议院做出这样的结论,只有一个依据,那就是他自己的感觉。当心灵在说话,理智出来高声反对,是不恰当的。在媚俗的王国,实施的是心灵的专制。
显然,由媚俗而引起的情感必须能让最大多数的人来分享。媚俗与出格无涉,它召唤的,是靠深深印在人们头脑中的关键形象,人类中的博爱只能是建立在媚俗的基础上。
有损于媚俗的一切,必被清除出生活;任何个人主义的表现、任何怀疑,任何嘲讽,甚至是抛弃家庭的母亲,爱男人甚至胜于爱女人的男人,都是有损于媚俗的行为。
他们在描绘一种共产主义理想,而当时,共产主义的现实要远远灰暗得多。
媚俗的真正作用:媚俗是掩盖死亡的一道屏风。
媚俗一旦失去其专横的权力,它就像人类的任何一个弱点一样令人心动。因为我们中没有一个是超人,不可能完全摆脱媚俗。不管我们心中对他如何藐视,媚俗总是人类境况的组成部分。
伟大的进军最后变成了一支急匆匆飞步向前的队伍,舞台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有一天,将变成一个没有任何空间维度的小点。
他所做的也近乎是在演戏,但他没有别的可能。在行动和演戏之间,他别无选择。他唯有一种选择:要么演戏,要么什么也不干。
他们这群古怪的人,生活在纯属想象、不在身边的人的目光下。
我看见他俩并肩走着:他们离开了人类的道路,而人类,大自然的主人和所有者,在这条路上继续向前走。
卡列宁围绕在他们身边,过着建立在重复之上的循环生活,并期望他们也这样。
恐惧之强光被蒙上了,于是我们发现世界沐浴在淡蓝色的、温柔的光线中,使从前最丑陋的事物变得再也美丽不过。
某天,你作出一项决定,你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这项决定有其惯性力。随着一年年过去,要改变他有些困难了。
# 4-102
我没有使命,任何人都没有使命。当你发现自己是自由的,没有任何使命时,便是一种极大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