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个馒头,两人从此成了仇人,见面相互不说话。

# 4-77

当初不该让你上学,该让你去当杀人放火的强盗,一来你也不挨打了,二来家里的仇早报了。

甩开大步,一路走去,见人也不打招呼。有时候顺着大路,有时在野地里。

碰到无常我也不怕,他要让我走,我就跟他走了。

病相同,人却不同;不同的人,开同样的方子,药也未必管用。

老马本来只是随便说说,好止住老杨的啰唆,没想到老杨当了真,反倒更啰嗦了。

一个学生娃,能说啥?他说啥没啥,只是这爱说,就令人厌倦。

人心毒不是说他狠,是说大家遇事儿都不往好处想,盼着事坏。

富贵未必不必烦恼,贫贱未必不是好夫妻。只要心气顺,吃口窝头也安然。

也许越描越黑,不是自己的不是,也成了自己的不是。

他们就喜欢看得见摸得着的发生在身边的张三李四的实事。

# 4-78

当时也就是一个痰,现在和 “延津新学” 和抓阄的事联系起来,痰就不是痰了。

杀鸡、杀狗和杀猪,就是讨个生活,与哪一只鸡狗和猪都无冤无仇,一开始有些心怯,但时间长了,刀把子按下去,一个事情就结束了。

原本杀老马并不是为了杀老马,而是为了杀给人看。他跟这些人,原本都有仇。

世界上的事情,原来件件都藏着委屈。

老张吭吭着鼻子:信了他,你就知道你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去。
我本来就知道呀,我是一只杀猪的,从曾家庄来,到各村去杀猪。

一年也就是转眼的光景,杨摩西想起来却恍若隔世。

延津就找不出这么执意的人,不管干啥事儿,十个有九个半,当时见不着利,就望风跑路了。

一百多个角色,每一个角色都无法替代,每一个角色都不可或缺,突然一个角色没了,链条就断了。

过去在生活里埋着,看不出来,现在涂上油彩,穿上彩衣,这英俊就透了出来。

有活儿干就不能叫累,没活干等活儿的时候,才叫累呢。

同时种菜,在县政府种菜,又和在村子里种菜不一样。

过去我以为帮我的会是人,或是主,谁知是个社火。

姜虎平日不爱说话,也讨厌别人说废话。啥叫废话?说些已经过去没用的事。啥叫有用的活?张罗前面的有用的事。

人要一赌上气,就忘记了事情的初衷,只想能气着别人,忘记也耽误了自己。

从早到晚,手闲不下来。但累归累,心里却轻松许多。过去挑水是他等活,现在种菜是活等他,干活再累,也比找不着活强。

在世上活了二十来年,他最喜欢那一喊。

但大家信不信,老史并不在意,平日见人,仍是不言苟笑,为输赢者皆是俗物,而为手拉手共同去一个没去过的地方。

对眼前这个世界,老史失望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大家。

他说媒不单图个吃喝、或图个东西,东西之外,主要图个说过,过嘴瘾。

我活一天,等于别人活十年,值了。

# 4-79

两个钟头说了八点,他说的每一点,都与实情不符;稍微接近的,也隔靴搔痒;不熟的干脆本末倒置。

一步步走来,没有一步步坎坷;步步坎坷,好不容易有个安生日子,有人又要赶自己走。步步坎坷没把吴摩西逼到绝路,一个互不相干的倪三,倒把他逼到了绝路。

大爷,咱们都不是小孩了,你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今天既然来了,就没想活着回去,我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今天不给个说法,我绝不会就此罢休!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一天馒头卖下来,卖馒头不累,说话累。

面上求着别人,话上就得吃些亏,也不全是口才的问题。

他想起话来,就回一嘴,想不起来就闷着头不说话。十次有八次,想起的时候少,想不起的时候多。

心里痒痒不光图个玩,而是比起琐碎的日子,扮起别人,能让人脱离眼前的生活。

突然醒来,窗外鸡叫了,觉得一切恍如隔世。五更鸡叫,又得起来蒸馒头。

跟吴香香过的这大半年日子,好像只是影子中的事。

吴摩西活了二十一年,以为世上的事,一多半是说不清楚的,只好清楚不了糊涂了。

街上的事,一件事就是一件事,家里的事,一件事扯着八件事。

一个人总顺着别人的心思来,自己心里就有些别扭;但一个人自己别扭,也比再让别人别扭自己强。

老詹传教虽无传给别人,但传给了他自己。老詹在时,吴摩西不信主。现在老詹死了,吴摩西也不想信主,但老詹这个人,让他信了。

他发现自己的内心,还有闪亮的一面。原来闪亮的一面,就是狠毒的一面。

成山成海的人,不知他们从哪里来,又往何处去。

这么多人,出门干的都是正事,唯有一个吴摩西,出门干的事对人说不出口,假装在找跟人跑了的老婆。

有什么烦恼,要借别人的热闹来解的?这下好了,旧的烦闷没解,又添了新的烦闷,相对巧玲丢了,那些烦闷就不叫烦闷。

他这些年的遭遇,没有一步不坎坷,但所有的坎坷加起来,都比不上巧玲丢了。

# 4-80

天天扛完大包就在附近寻人,他不仅仅是为了一个找,而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凡事过去待过的地方,去过的地方,一并都伤了心。他要离开本地和亲族,离开伤心之地,却无处可去,也无人指引。

吴摩西活到现在,和罗长礼关系最大。但他和罗长礼,迄今为止还没说过一句话。

因为一个馒头,两人从此成了仇人,见面相互不说话。

五年后的冯文修,已不是五年前的冯文修。五年前,冯文修的眼前是清澈的,现在浑浊了。眼睛浑浊倒没啥,可却染上了喝酒的毛病。

不爱说话和没话说是两回事。不爱说话是心里还有话,没话说是干脆什么都没了。

不是想不想离婚,是自己离不离得起,这才是你犹豫的原因。

牛爱国遇到烦心事,就指不上陈奎一。陈奎一的脑子比牛爱国还乱。牛爱国能把一件事说成两件事,陈奎一能把一件事说成四件事。

两人平日的好,都在小处;一遇大事,他就露出了本相。

路上我找一条绳,找不着布袋,我也就上吊了,六十多块大洋,我赔不起东家。

戏里说的事,也是世上的事,怎么戏里说的,就比世上的有意思呢?

世上的人遍地都是,说的着的人千里难寻。

懂道理的人,才跟他理论;这吵来吵去,也吵不出个子丑寅卯,就为磨嘴。

两个人吵起嘴来,无论一开始吵的是什么,吵着吵着,最后总能归到延津,延津成了两人吵架的缘起,也成了两人吵架的落脚处。

会说话不是说他话多、嘴不停,而是说起话来,不与你抢话,有话让你先说,他再接着说。

她找的候宝山,不是这个候宝山,她要找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死了。

她小时候记得的延津,和 33 年后的延津,是两个地方。

两人本来无话,专门找来的话,就显得勉强;两人说不来,就无所谓坏话还是好话。

乐陵也好,沧州也罢,无非是个存身的地方,对牛爱国倒没啥区别。

我活了 70 岁,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上别的东西都能挑,就是日子没法挑。

# 4-81

世上的人千千万万,到了走投无路之时,能指的上的才有两个人。

世事真奇妙,牛爱国也不知道一个月后,自己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让人看不起倒没什么,从此可以和他一辈子不见面,关键是自己想起来,一辈子觉得窝囊。

或者,有话不说除了是失望,还有对他们的无奈。

事情想不明白,你的忧愁还少些,事情想明白了,反倒更忧愁了。

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人说什么,他都应承,一切都无可无不可。

说的是什么过后也忘了,记得的就是一个说。

解释不清不是事情不好解释,而是事情之中藏着的曲里拐弯地道理,一时无法说清楚。

妈都不会说话了,咱就听她一回吧,有啥事,我担着。

一天遇到十件事,九件事能不说就不说,按照事情的理儿去做就是了;剩下的一件事不是一个理儿,而是仨理儿,挑理的时候不得不说。

我现在结婚,不是为了结婚,就是想找一个人说话。整天一个人,憋死我了。

就像 70 年前,吴摩西带着巧玲,两人共同出去假找吴香香一样。

能找到是幸运,找不到也不损失啥,也算一个找,比漫无目的的在世界上乱转,在路上也总有一个盼头。

即便你解决掉了目前所有的问题,但也解不了你心里的烦闷。

日子是过以后,而不是过从前。我要想不清楚这一点,也活不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