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年轻人来说,好像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学习。

# 4-45

实在再也没有一出戏能比这出戏更富有戏剧性了。

然而情况就是这样,谁都对那样美妙演出不感兴趣,也不理解。

他们不过是在耍嘴皮罢了。这些都是胆小鬼,只会相互咒骂。

什么反对都是徒然的,除了听之任之,没有别的办法。

这座邢台和绞刑架紧挨着矗立在路当中,使那要命的地方断送了性命。那是担心被绞死的病,是一切被绞死的病,是一切病症中最可怕的一种,因为他不是出于天意,而是来自人为。

没有面包,没有住处,发现自己所需要的一切全都没有,他便更加倍地需要他们。哲人的一生,他的命运老是攻击他的哲学。

他欣赏着由于使使他感到被人憎恨因而也被他憎恨的人们的音乐。他们的民众不过是一群愚人、残废人,小偷和乞丐,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总是民众。

# 4-46

封锁在这残废的躯壳里面的灵魂,它本身对于残废和聋哑必然是最容易感触的,但他当时所感觉到的却还是绝对的模糊不清,一片混沌。

在他对自己的意愿甘心放弃之中,在那屈从的怪念头里面,无疑有着奇特的独立性与盲目顺从性的混合物 — 介于自由和不自由之间的某种东西。

他们建造了一座假想的海市蜃楼 — 那只不过是一种纸糊的堡垒。

它是一个大蜂窝,那个秩序井然的社会里全体雄蜂每天都带着赃物回到那里。他们全身盖满了用彩色颜料画出来的脓疮,白天是乞丐,晚上就变成强盗。总之它是个庞大的更衣室,那个时代巴黎街道上一切盗窃、卖淫和暗杀事件这类永恒喜剧的扮演人,都是在那里上装和卸妆的。

在那梦魇里,一切轮廓仿佛都在颤抖,一切形象仿佛都在狞笑,一切事物仿佛都在堆叠,物体膨胀得有如龙蛇狮虎,人们则如妖魔鬼怪。

好愿望不会给晚饭多添一个葱头,除了能让我们进天堂之外也没有别的用处。

对于这个年轻人来说,好像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学习。

被关闭在书斋里狂热地学习一切和研究一切,知道那时为止他一直专注于他那研究科学而发展起来的理解力和日益增长的文学方面的想象力,这位可怜的学者还没有时间去感觉他的心的存在。

现在,假若我们试着透过厚实粗糙的皮囊去探索加西莫多的灵魂,假若我们能去探索这粗等躯体的深处,假若我们决心去照亮这个不透明的身体,去探寻这迟钝的生物昏暗的内心,我们一定会发现那不幸的灵魂的姿态是多么可怜、畸形、伛偻。

事物的映象在到达他的思想之前,先遭遇到一定程度的折射。他的头脑是一个奇特的中心,经由它出来的概念都是扭曲的,这种折射所造成的映象,当然是散漫的和迷乱了的。

人们感到某种事物已经离去,这个庞大的躯体已经变得空空洞洞。它是一具骷髅,精灵已经飞去,现在只能见到它过去寄居的地方,它就像一具颅骨,虽然有两个眼眶,可是再也没有眼睛的光芒了。

# 4-47

因为克洛德在青年时代就已经遍历了人类学问中正面的、外部的和合法的范畴,使得他不得步走远些去为他难以满足的求知欲觅取粮食,除非他认为 “一切都到了尽头” 而止步不前。

人们吸尽了合法的知识之后,就敢于深入到非法的知识里去。人们说他尝遍了智慧树上所有的果实,由于饥饿或者嘴里没味,终于咬起禁果来了。

当人们看见他主仆俩相偕穿过那些荒僻狭窄而且被泥泞弄得阴暗潮湿的街道时,就冲他们几句恶言,几声讥讽或几句嘲骂来凌辱他们,而克洛德只管昂头走路,让那些拦路谩骂的家伙看着他那严峻的额头发呆。

但这种伤害往往是在副主教和敲钟人不知不觉之中进行的,加西莫多太聋,克洛德太耽于梦幻,都听不见所有这些 “赏心悦耳” 的话。

神圣的象征在自由思想下面失去影响和消失,那时候人就要躲开神甫,哲学与制度的肿瘤就要侵蚀宗教的面目,它那些正面写得满满的篱页,反面将会是空空如也,它的作品将被大肆删节,它的书将会是不完整了。

加西莫多除了自己的丑陋之外一无所有,单凭这一点就能说明人们为什么剑拔弩张了。他沮丧、安静、不出一声。他只是偶尔对捆着他的绳索愤怒地看上一眼。

这个隔绝在人类之外而被算进死人行列的活人,这盏在黑夜里燃尽了最后一滴油的灯,这个在墓穴里闪烁着残余的生命,这张永远转向另一个世界的面孔,这双已经被另一个太阳照耀着的眼睛,这对倾听坟墓谈话的耳朵,这囚禁在躯体内部的灵魂,这禁锢在囚牢里的躯体,所有如今唤起我们记忆的一切,当时的人们却毫没想到。

那些悲悯笼统的看待事物、崇奉并敬重一切牺牲,并且在必要时视之为神圣,但不去分析那些遭遇,只是给予一点可怜的同情罢了。

事实上灵魂并没有离开那毫无生气的,梦尘尘的躯体,至少他退避或隐藏到深处,而外界的声音已不能再到达那里了。

人民,尤其是中世纪的人民,在社会上就像孩子们在家庭里一样,他们长久停留在原始的无知状态里,停留在道德与智力的幼稚阶段,可以用形容儿童来形容他们:在这种年纪里是没有怜悯心的。

# 4-48

那时一副呆定定的目光,然而充满着烦恼与不安。他全身凝然不动,只是偶尔机械地颤抖一下,好像被风摇动的树木一样。

各种语言混在一起,一个盖住一个,新的字迹盖没了旧的字迹,就像参差不齐的树枝相互错着,那是一切哲学,一切梦幻,一切人类学问杂乱的混合。

这个心地坦白的人,这个除了自然法则之外便不知世上还有别种法则的人,这个听凭感情自然流露的人,他心里强烈感情的湖泊永远是干涸的,他十分习惯于每天早上挖些新的沟渠来把其中的水排掉。

用伊壁鸠鲁的话来说,我是缺少一种没什么用的无名的东西。

你飞向科学,飞向光明,飞向太阳,你只想去到自由的空气里,去到永恒真理的无边的光辉里,可是,当你迫近那开向另一个世界,开向那光明的世界,那智慧、与科学的世界的灿烂的窗口时,盲目的苍蝇啊,愚蠢的学者啊,你却没想到,命运已经把薄薄的蛛网张挂在了光明和你之间。

凡是你们希望我招认的我全都招认,还是快点杀死我吧。

事实上,天上人间同样不公平,要摧毁这么一个柔弱的人,根本用不着那么多的苦难和酷刑。

她被沉重的铁链压着,蜷伏在一张草席上。她像黑夜一般冰冷,像死人一般冰冷,头发里没有一点空气,耳朵里也听不到一点人声,眼睛看不见一缕眼光。她毫不动弹,也不呼吸,甚至也不觉得难受。

自从来到了这里,她不是醒着,也不是睡着,在这个不幸之中,在这个地牢里面,她再也分不清醒着和做梦,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一切都是混乱的,破碎的,都是她思想里飘荡着、流散着。

在教堂里、在大街上、在田野里,魔鬼曾经多次用在我面前经过的妇女的模糊影子来诱惑我,但是他们很少出现在我的思想里,我轻易地就将魔鬼打败了。

当热情的大脑开始失望的时候,科学变得多么空虚。

# 4-49

从此,我在书本和我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它们的形象与以往大不相同。这个形象不再是原来的颜色,它变成了阴森的、惨淡的、幽暗的,好像望太阳望的太久之后在眼前跳动的一圈黑影。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在想着和梦着什么。他毫无选择的碰到哪条街就向哪条街走去或跑去,然而老是被可怕的格雷沃广场追赶着,直往前奔,因为他觉得格雷沃广场就在他的身后。

他想到那些永恒誓言的愚蠢,想到贞操、科学、宗教和真理的空虚,上帝的无能,他狂喜地沉浸在自己的恶念里,沉的越深,他越觉得心头爆发一种撒旦的狞笑。

他就这样一直跑到黄昏时分,这种想逃避自然,逃避生活,逃避自己,逃避人类,逃避上帝的奔跑,继续了整整一天。

他呆呆地直立格雷沃广场上,往前面望去,可是再也看不见什么东西,一切都在跳动和膨胀,使他觉得全都像怪物一样。一种深重的痛苦引起的疲乏,往往在心里产生这样的结果。

我的不幸正因为我还是过分像人,我情愿完全是一头畜牲,像这只山羊一般。

人的心只容得下一定程度的绝望,海绵已经吸够了水,即使大海从它上面流过,也不能再给他增添一滴水了。

起先我爱过女人,后来我爱过禽兽,现在我爱石头。它们也同女人和禽兽一样可爱,而且没有那么虚伪。

你这样一个半聪明半疯癫的家伙,你这毫无用处像草一样的东西,你这种自以为会走路会思想的草木,你却要用你从她那里偷来的生命活下去,像大白天点的蜡烛一样毫无用处的活下去。

她的柔弱、她的无处逃避,她的无依无靠,她的孤立无援等等念头又一齐占据了她的心。她跪下来,双手抱着头靠在垫褥上,浑身哆嗦。

我是个学者,却辱没了学科;我是个绅士,却败坏了自己的名声。我是个神甫,却把弥撒书当做淫欲的枕头,向上帝的脸上吐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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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克制住了这种软弱,用直截了当的声调说:“这就是国王的旨意”。

但是他对那个神甫那么尊敬,他对他的感激和忠诚已经在他心里深深地扎了根,甚至就是到了此刻,他也还在挣扎着不让妒忌和绝望制服他。

神甫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所有这一切,他是那种不知道有清晨,有飞鸟,有花朵的人物。在他周围那广阔无边的天际,景物何止万千,但他的眼光却只集中在这一点上。

在那个深邃的墓窖里,有多人人类的灰尘和多少罪恶同在一起腐烂,世界上有所人伟大人物,多少清白无辜的人的骸骨不断的被送到那里。

紧抱住那具尸骨的另一具尸骨是个男人,人们只看到他有弯曲的脊梁骨、头盖骨缩在肩胛骨中间,一条腿骨病另一条腿骨短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