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近视者所能看到的,实在浅薄的可怜。
# 4-33
告诉你吧,所谓人类,就是假装正经的强盗啊。
他这个人活像脾气怪癖的牡蛎,整天蜷伏在书斋里,从来没有向外界探过头。但他却摆出一副只有自己颇有远见卓识的面孔,真是滑稽可笑。
也许像主人那样表里无一的人,才有必要记日记,把不能向社会公开的真实自我在暗室里发泄一番。
难得的机会,会驱使所有的动物甘冒风险去做他们本来不想做的事。
我想人这种东西,为了消磨时间,硬要运动他们的嘴巴,把本来不可笑的事笑上一翻,把本来没有多大意思的事,津津乐道一翻,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本领了。
# 4-34
似乎自以为超然物外,其实他们仍然未能忘怀尘世,而是充满俗情、竞争之念,争强斗胜之心,就连在他们平素的谈笑之中,也时有流露。他们再陷下去,就会和他们平素唾骂的俗物成为一丘之貉。
在天下之一隅,居然会有如此怪人也生活在阳光下,是做梦也没有料到的。
她说话的语气越来越显露出她是个什么货色。她简直就像为吵架而来的。
我吹牛不过是吹吹而已,可那个女人吹牛,却是别有用心,不怀好意。
当 “理” 在这边而 “权力” 在对方的时候,要么放弃自己的 “理”,老老实实顺从对方,要么瞒过权力的耳目来贯彻自己的理。强权即公理,至于说到我的选择,当然是后者。
世界上就有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他不肯承认自己没本领,却一味对有财产的人发火,就好像他们的财产被别人骗去了似的,真令人吃惊。
也许宇宙的真理正在他那满是头屑的脑袋里不停的回转,但从外形看去,你做梦也不会猜到有那种事。
要当实业家就必须当个上边的,要在下边,仍然得到处去说那些无聊的奉承话,或者出席些无聊的宴会,真没意思极了。
他虽然生来是个不会说客套话、顽固死板的人,但话说回来,他和那种冷酷无情的产物却是大异其趣的。
如果只是他,根本不在乎学位,只是不能不考虑外界,不能就这样简易从事。
在人世上,不管什么事,只要是个采取积极行动的人,总会拥有效仿他人的权利。
只是本身又如何呢?如果作为对知识的报酬给予某种东西,那就必须是比知识还要贵重得多的东西。但是,在人世上,难道还有比知识更贵重的珍宝吗?自然是不会有的。假如给予不相称的奖赏,那就只能有损于知识的权威性。
在当今时代不必要的争论能避开就尽量避开,没有用处的争吵是封建时代的遗物。人生的目的不在于口舌之争,而在于行动。只要事情能按自己的意图一步步地进展下去,那么人生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 4-35
要是我们那伙人谈话,那就得小心翼翼,一点大意不得呀。不管说什么总得留神,又操心又紧张,真是苦恼极了。
他们这些人的两只眼睛都长在一个平面上,很难同时看清左右,所以进入他们视界中的只能是片面的事物,这正是人的可怜之处。
人在学习实用语言时,除了重复他所听到的语言以外,是毫无其他奢望的。他知识竭尽全力进行模仿。这种由模仿出来的语言经过十年二十年以后,之所以在发音上出现变化,说明他们缺少真正的模仿能力。
只手物象驱使的那些俗人,因为他们除受五官刺激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活动,在他们评价别人时,决不涉及形骸以外之物,这是最难办的。这些肉眼凡胎之辈,都是天生的一些只看外形不见内心的视觉残缺不全者。
我既然与这些庸夫俗子厮混在一起,也就只好降格以求,化为庸猫罢了。我既然想做一只庸猫,当然得抓老鼠。就这样,我终于决心去抓老鼠了。
一般的事儿我都晓得,不晓得的只是自己的愚蠢罢了。不过,对这点我还是模模糊糊的晓得点的。
世人的评价,根据时间和情况再不断变化,就像在下的眼珠一样。我的眼珠只不过是变大变小而已,但人的品评却会整个颠倒过来。颠倒过来当然不要紧。事物总有两面,总有两端。在同一事物上使其产生非黑即白的变化,这点正是人的圆滑融通之处。
尽管它利用这种无用的长物企图进行一次垂死挣扎,而实际上对我当然是丝毫不起作用的。名义上它在挣扎,而事实上只不过是在地面上爬行而已。
人们怕死就得穿衣服,大家都穿上衣服,人就变成了穿衣服的动物。一旦成了穿衣服的动物以后,就突然碰上裸体动物,就不承认它是人,而是兽了。
衣服对人成了及其重要的大条件,它重要到甚至使人产生疑问:到底是衣服重要呢,还是人重要?简直可以说,人的历史不成其为血肉之躯的历史,而成了衣服的历史了。
如果全体怪物都一致同意做怪物,那么怪物这个称呼也就自然消失了。
# 4-36
在古时候,自然是平等创造了人,把他们跑到世界上来。所以不论是什么样的人,生下来都是赤条条的。假如人安于平等的本性,那么应当就这样赤条条的生活下去。
正如自然忌讳真空一样,人类是讨厌平等的。在今天,由于讨厌平等不得不将衣服当成毛皮一样罩在身上的今天,如果想舍掉人的本质的一部分的衣服,回到赤条条的旧阿蒙的公平时代去,那只能是狂人所为。即使有人甘冒狂人之名,也是无法倒退回去的。用文明人的眼光来看,那些想倒退回去的人只能是怪物。
因为他们回到了一般人类所生息的人世,理所当然的必须采取人所采取的行动,就要穿上文明所必备的衣服。
可是随着这些君子们在这所学校不断接受教育,似乎越来越不像君子了。到了今天,这些污秽的词语几乎成了有教养的君子们所学的唯一语言了。
捉弄这种行为,说穿了就是制造刺激来游戏的一种娱乐。古时候那些热衷于捉弄人作为娱乐的人,不外乎是两种人,要么是从不考虑别人感情的蠢侯爷这类闲得慌的人;要么是除了自己寻找乐趣之外无暇考虑其他事的,头脑还处于幼稚状态,而又不知道怎样消耗自己精力的少年。
工人虽未被锁链锁起来,但却被薪俸捆住了手脚。
那他只能堕落为无所事事的、除了吃饭之外一无所能的凡夫俗子。
推动整个社会的,千真万确是金钱。
固执也未尝不可,不过你在坚守这种信念的过程中,既影响自己的学问研究,又给每天的工作带来困难,最后还不是弄得精疲力竭,吃亏的是自己。
如果不能生下来就是适应社会的,那么,你或者这样不合时宜的活下去,或者一直忍耐到适应社会为止。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路好走。
人所进行的研究,都是在研究自身。无论是天地山川,还是日月星辰,无非是自己的别名。能够离开自己去研究的其他事项,是任何人也难以做到的。如果人能做到跳出自己的圈子,在跳出去的瞬间,人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 4-37
因为一照镜子就可以妍蚩美丑分明。人们肯定会发觉,就凭这幅尊容怎么一直活到今天,还居然能在人前大言不惭地吹嘘自己竟然也是个人呢?当能够发觉这点的时候,是人的一生中最值得庆贺的事。天下的事再也没有比自己承认自己愚蠢更为可贵的了。
从门外汉看来,好像是一种不可理解的癖好,而本人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这和教育家硬要把扭曲学生的本性,自吹 “请看我的本领” 如出一辙,因此也就毫无可以指责的理由了。
说起来,天地之间弄不懂地东西多得很,不过你要给它加上某种意义,那么没有一件事是做不到的。不管多么艰深的文章,只要你想解释他,就可以不用太费力给予解释。
学者把本来可以懂得东西,解释得使人听不懂。
说不定,也许社会就是疯子的集合体,疯子聚在一起,互相争斗,互相仇视,互相谩骂,互相争夺,而他的整体作为一个集团,像细胞那样忽而散裂,忽而又膨胀强大起来,忽而膨大忽而又散裂开来,一天天这样继续下去。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社会吧。
疯子在他是单个人的时候,会始终被人们当作疯子,但是成为一个团体,有了势力,说不定就成了健全人了。大疯子利用他的金钱力量和威力,指使那些小疯子互作非为,人们反而称赞大疯子是了不起的人物。
很可能在其中有个多少懂点道理、明辨是非的人,反而会变得碍眼,于是才造了疯人院,把他圈到里边去让他再也无法出来的吧。这样看来,所谓幽闭在疯人院里的人倒是普通人,而在疯人院外边闹腾的人却是疯子。
如果给人下定义,只要说专门干出一些自己不需要的事来给自己找烦恼的就是人。
那些无能无才的小人,硬要出人头地,总想登上不相称的官职,这种心性,在是个孩子时就已经萌芽了。其由来既如此久而深,决不是教育,熏陶所能改正过来的。
这些人的有所作为决不能说不是真的,只不过是一种流氓的本领罢了。
# 4-38
当我领教了一番现今社会上的那些有所作为,无非是有的扯谎骗人,有的为了坑人先下手为强,有的以虚张声势来恫吓人,有的搞阴谋诡计陷害他人,除此之外就什么作为也没有了。
就连中学里的一些青少年们,也都和这些社会上的人亦步亦趋,误认为不这样就会吃不开,自鸣得意地干着本来应该感到羞愧的事,还以未来的绅士自居。
学校培养这样的学生事学生的耻辱。国家由这样的人民构成是国家的耻辱。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是耻辱,而社会上却充斥着这种东西。
由于受到文明的坏影响,他们明明很想做某件事情,却往往不以正面开始走近路,而是采取从远处兜圈子的方法。很多人白白浪费了很多不必要的手段和劳力,并且错误地认为这才是正途,这才是绅士应该采取的方针。这些都是为文明开化这一恶果所束缚的畸形儿。
假如人类的品性可以用围棋子儿推测的话,那么不能不说所谓人类,正像除了站立着的两条腿无论如何不肯向前迈步那样,还喜欢用小刀划定自己的地盘,缩小他们广阔的世界。所谓人类,是一种自讨苦吃的动物。
我想这就是我灵魂寄托所在。我觉得我就像是一位武士在漫漫长夜的灯影之前,将磨得锋利的宝剑从剑鞘里猛得抽出时那样,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
睡梦中想的是我,醒来想的还是我,这个我到处不离身,结果人的言行只能是小里小气,只能把自己束缚的紧紧的,只能感觉人世是痛苦的。现今的人,总在盘算怎样对自己有利,怎样对自己不利,自觉心和窃贼一样强烈。
在二十四小时中总是心神不宁,总在偷偷摸摸地行动,在走向坟墓之前一刻也不得安宁,这就是现代人的心态。
以往的人教人们忘掉自己,现在的人教人不要忘了自己,这完全不同。二十四小时中充满了自我意识。正因为如此,二十四小时中没有一刻是太平的。永远处在焦热的地狱里。说到普天下什么是良药,再没有比忘掉自己更好的药了。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从不改变自己的说法,是你头脑不发达的证据。
# 4-39
他的女儿嘛?我没看见过,不太好说,大概是死在穿上、吃上、或者醉生梦死之类吧,反正总不至于死在恋爱上面。
文明若是按这种趋势发展戏曲,我简直都不愿意活了。
一般人不够聪明,总是听其自然,置之不管,这样一来而去的结果就是被社会捉弄死了。但是有一种特殊的人,他不满足被社会这样零割碎卖地捉弄死。他非要考虑怎样死不可,经过种种研究的结果,必定会想出一个崭新的妙招,所以,今后世界上的自杀者将越来越多。
和过去不同,现在是开明的时代,所以不可用刀枪或飞镖之类的东西,只需用折磨这种高尚的技术把他捉弄死,这对他本人也有好处。
不能透彻识别真理的人,很容易被眼前的各种现象束缚住,动不动就像泡沫一般的梦幻当成永久的真实,所以如果有人稍微讲点离奇的话,立刻就会被当成笑话。
人只是受眼前习惯的摆布,就会忘掉根本原理。
总想尽量扩充自己,将自己膨胀到几乎炸裂的程度,使自己在无限痛苦中生存着。由于太痛苦,所以用各种方法寻找个人与个人之间的余裕。这样的人苦于自作自受,在百般痛苦中小心的生活着。
这些近视者所能看到的,实在浅薄的可怜。
那种囿于陋习,勉勉强强来实行结婚,是违反人类自然倾向的一种歪风,在个性不发达的矇昧时代,故作别论,在文明发达的今天,仍然陷入这种弊端,竟然不以为怪,这是极大的谬见。
我之所以受这样的煎熬,无非是想要从缸里爬出去,但我又明白自己爬不出去了。既然明知逃不出,还想要逃出去,这显然是硬要做办不到的事儿。由于硬要做这种办不到的事,所以颇受痛苦。
管它在哪里,管它是怎么回事,都没关系。我只觉得很舒服。不连舒服也感觉不到了。即便天地化为齑粉也罢,反正我已经进入奇妙、宁静的世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