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处在一个垃圾、概念太多的文化时代,切莫人云亦云,以其昏昏使人昏昏。

# 4-5

极端的功利主义者,他们的思想方向,不但直奔好处,而且最讲实际。功利主义的思潮,恰恰是大学里的主要思潮。表面看,大学是有机会了解各种哲学和主义的地方。而真相也许是,功利主义最为深入人心。

他们最初也许和我们大多数人一样,同样是怀着相当功利的想法与书结爱的。但是越到最后,他们与书的关系越来越趋向于自然而然。终于功利淡出目的,成为了一种特别纯粹的习惯。

在兴趣阅读或纯粹习惯性的阅读时,我偶然所获的某些知识,更能使我思考。而不太能使我思考的知识,我一向认为那是别人所需要的,非我所需。知识是因人而异才成为知识的。

# 4-6

有时某书中的某几行字,确乎足以像钥匙一样,帮我们打开我们看待世界的另一扇门,使我们承认我们以前自以为清楚明白的了解,其实是很局限的。

人眼被功利阅读所强占的时间太多太久,它对另外的书是会麻木的,它对读书这一件事是会出现叛逆的。

所有这些电视剧在我看来也不过是那公司,那女人,那阴谋和那一大笔钱。我们几乎完全放下了对于我们这个国家现实的关注,尤其是对于底层民众的生活的关注。

以为我穷,以为我卑微,以为我难看,就以为我没有感情吗?我和你一样,心中是有感情的。

科技的直接介入,是否会异化人类的文化本身?异化了的人类文化,是否会使人类在不知不觉中迷失了文化这一人类与古往今来的理性灯塔。

是我们文化形态中的虚假多,还是我们现实生活中的虚假更多。

人类世界依然有着太多的不幸、苦楚和灾难,以及所造成的悲伤,惊悸和恐惧。有些是自然力造成的,有些是人类自己造成的。在世界的不少地方,眼泪、鲜血和死亡,依然在人类的心灵上重创为巨大的伤口。

人类在最根本的方面将永远是平等的,也许地球上千般万种的生物一样不能超乎法则之上。从根本上来讲,我们都是一样的。如此一样的我们,相互对立、敌视、憎恶,上演着一出又一出的大戏。

人们的思想方法被普遍同化了,也普遍趋于简单化了。仿佛都渐渐地习惯于束缚在这样的一种思维定式之中,即 — 人对世事的看法只能有一种是正确的,或接近正确的。与之相反,便是不正确的,甚或及其错误的。

世人对世事所公认的那一种正确的看法,历来都是诸种正确的看法的综合。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谁能够独自对某件事 — 哪怕是一件世人无不亲历之事,比如爱情吧 — 作出过完全正确的看法。

大多数的交流只是小聪明而已,这种东西构成了一种文化的泡沫,只有意思而没有任何意义。弱小的民族可能在快乐的过程中仅仅被塑造成了只会娱乐的动物。

# 4-7

对于中国,我们很难从非国家行为的大片中看到人类正面价值观念的自信的表现,倒是对阴谋诡计的着力构想似乎来得更加自信和如鱼得水。中国大片除了能夸耀其宣传造势和商业利润,还能有另外的什么良好感觉?

一个人在物质上清贫以后,在精神上非但没有萎靡,反而竟那么豪迈了起来。

个人身世凄苦,往往形成两种人格–或富有同情之心,或竟完全的失去。因了一己身世的凄苦而一味咒怨社会,于是对人世间落在别人身上的凄苦麻木了。

他的人生在别人看来也许太单调,然而正是这一点,使他成了一个脱离一切低级趣味的人。

相似之人类相似之路然皆无正果,各自人生追求终于皆归破灭的悲剧,而那悲剧往往具有一个类似的群体的时代宿命之缩影的意味。

我们处在一个垃圾、概念太多的文化时代,切莫人云亦云,以其昏昏使人昏昏。

只为文凭的,大约除了文凭,更是什么也没有得到。

仅仅具有本能情感的人是没有进化的人。因为本能的情感,那是连动物也有的。甚至,在动物身上,也偶尔表现有超本能的情感。没有文化方式所进行的教育,人类的历史将停止在奴隶社会。而那时的人类,是凶恶的。

文学归根结底不可能是一件一个人可持续地一味写自己给别人看的事情,这断然难以持续。文学是一个人将写一些人的命运给另一些人看的事情。

在现实生活中,一个既不抬头也不回头的人是不可思议的。一个每天高昂着头,然而现实在其眼中,仿佛一切都虚掉了,仅剩了自己的一个现实目的地的人,这样的人学着中文,无论对于自己还是对于中文,都是极大的讽刺。

中国人在从前的时代,受理想一词的伤害很深、很大。这使我们有一种心理,我们对于凡是具有理想色彩的事情,都抱有本能的潜意识的排斥。

# 4-8

后来在 “文革” 中,我以青年人的眼,看到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沙威式的人物。他们是人,但是他们内心里绝对没有人性的温度。他们冷酷无情,他们在那个年代,完全变为没有正义可言,没有公平可言的国家机器的一部分。

一个人过分强调自己所理解的文学理念的话,有时可能会显得迂腐,有时会显得过于理想主义,甚至有时会显得偏激。

被王权利用的宗教会变质,变质后就会成为统治人们精神生活的方式,当宗教走到这一步,从最初的人文愿望就变成了反人性。

在舞台上真正占据主角的必然是人上人,而最普通的人要进入文艺,需经过很漫长的争取、不经过这个争取,只能是配角。

他很奇怪,为什么一个我们的同类在受鞭笞的时候,有那么多同类围观,从中得到娱乐?这在动物界里是没有的,在动物界不会发生这样的情景,一种动物在受虐待的时候,其他动物会感到欢快。动物不是这样的,但是人类居然是这样的。认为主义就是在嘲弄这一点。

幸福的家庭是类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人类的思想和文化并非窒息于专制,而是死于娱乐。

娱乐使我们同而不和,思考使我们和而不同。

思考的过程、产生思想的过程,是一个非常快乐的过程。这种快乐是其他快乐无从取代的。我们将因而活得更像人,更愉快、更自然。

社会所普遍需求的非是原态的知识,而是由知识化成为的从业能力。归根结底,在当前的时代,仅靠书本知识得以维生的,毕竟只不过是极少数。大多数人都要靠能力从业。

假话,却肯定是站带着千般万种的私利和私欲的话。假话里产生不了任何有益于社会功利的意义。即使不正确的真话,也将一再证明着人说真话的一种极正当的、极符合人性的权力。

工作问题亦即生存问题,乃是一脚迈出校门后的当下问题,迫切问题,无法不面对的最现实问题。

# 4-9

谁斗争你,你就让他们斗吧。这世界,任何人,总难免斗过来斗过去的。斗过去就完了。完了就完了。

不甘自暴自弃,故至今仍然勤奋着。妄图靠了勤奋,最终能自己为自己弥补点儿安慰。这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可笑的。我一向宽厚待人,到了这把年纪,终于明白人对自己也不能太苛刻。

官员通过上层路线而成了公仆,公仆越做越大,离百姓的生活确是越来越远。这样的公仆,有耳,那耳也只剩下了一个功能 — 专听山峰旨意和官场动向,有眼,那眼液不再能看到别的,仅见上峰的脸色如何和官场的晋升绝窃而已。对于百姓之疾苦,他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他虽然是人,但却几乎没有人性。他只不过是专制的国家的一个齿轮。一个在粗陋的模子里铸造成的然而一旦扭在专制的国家机器的某一处很低微的部位,其作用又是绝对不容忽视的。

在他那骇人的欢乐里,正如每一个得志的小人一样,却也有值得怜悯的东西。那副面孔所表现的,使我们可以称之为 “忠诚” 的万恶,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比着更惨更可怕的了……

他已经看得分明,他们嘴上所说的,和他们实际上心里所想的,暗地里所感的,原来是那么的不一样。权、钱、色才构成了他们的真正的追求目的。沙威也不例外。

他并不感到自己的行为可耻。他认为真正丑陋的并非自己,而是逼自己为罪犯的社会现实。认为如果有上帝,一定能够从天堂看到人世间所发生的许多悲剧,并能分清善与恶,得出和自己一样的结论……

他留给同志们的老实印象,是他伪装出来的假相。他的灵魂深处,其实存在许多肮脏的,可耻下流的,见不得人的丑陋的思想意识。

无比虔诚的也是鼓足了从来不曾有过的大勇气所进行的一次忏悔。他原本以为自己忏悔了之后灵魂就变得及其圣洁了,并且会感动别人的。但是他遭到了咒骂和殴打。这就是真相。

# 4-10

然老百姓明摆着都是弱势的,能从荒诞中汲取的,只不过是明哲保身的狡黠而已。人世间的狡黠太多了,它就是没什么意思了。倒是那强势的人们,该从依稀的烟气中看到禁忌,和黑色的不幽默。

我对我们的中国被撕裂的现状,获得了又一次明显而深刻的经验,我觉得我自己仿佛也在被缓缓的撕裂着–从产生情怀的地方,到进行思想的地方。

人类在矇昧时期恐惧自然界对自己的危害。人类越文明,则越清楚的意识到 — 其实更值得恐惧的是人性自身的恶。人类尝此恶果远甚于自然界对自己的危害。于是人类只得靠宗教来威吓自身。

我的回忆使我至今相信 — 如果说人类的不快乐有三分之二是由于清贫所至,那么也许是有三分之一恰恰是由于对享受式的生活太过奢望而自造自加的烦恼吧?

人其实无需向人生诉求的太多。理当满足仍不满足的人,那也许是上苍在折磨他们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