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上不乏不幸之人,不,尽是些不幸之人。

# 2-107

我对受人尊敬这一状态进行了如下定义:近乎完美无缺地蒙骗别人,尔后又被某个全智全能之人识破真相,最终原形毕露,被迫当众出丑,以致于比死亡更难堪更困窘。即使依靠欺骗赢得了别人的尊敬,无疑也有某个人谙熟其中的真相。

无论是诉诸父母,也不管诉诸警察,或是政府,最终难道不是照样被哪些深谙世故之人强词夺理击败了吗?本来诉诸于人就是徒劳无益的。所以,我依旧对真实的事情一言不发,默默忍耐着除了继续扮演滑稽逗笑角色之外已别无选择。

相互欺骗,却又令人惊奇地不受任何伤害,甚至于就好像没有察觉到彼此在欺骗似的,这种不加掩饰从而显得清冽、豁达的互不信任的例子,在人类生活中比比皆是。

然而我却在那里一直进行着表演,并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功。

尽管我表面上依旧扮演着可悲的滑稽角色来博得众人发笑,但有时候也情不自禁地发出重重的叹息。无论我干什么,都肯定会被那个竹一彻底识破真相,并且他还会很快向每一个人透露这个秘密。

在迄今为止的生涯中,我曾经无数次祈望过自己被杀死,却从来也没有动过杀死别人的念头。这是因为我觉得,那样做只会给可怕的对手带来幸福的缘故。

女人似乎能够比男人更贪婪的吞噬快乐。

# 2-108

对人感到过分恐惧的人,反倒更加迫切地希望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更可怕的妖怪,越是容易对事物感到胆怯的神经质的人,就越渴望暴风雨降临的更加猛烈。

竭力想把觉得美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描绘为美是幼稚和愚蠢乃至完全谬误的。绘画大师利用主观力量,对那些平淡无奇的东西加以美的创造,虽说他们对丑恶的东西感到恶心呕吐,却并不隐瞒对它们的兴趣。从而沉浸在表现的愉悦中。换而言之,他们丝毫不为别人的看法左右。

这就是隐匿在内心深处的自己的真实面目,背负着如此阴郁的心灵。

我根本无法过那种集体的生活,那种群众生活只会在我耳朵里唤起一阵凛冽的寒气,使我与那种 “年轻人的蓬勃朝气” 格格不入。

尽管与我的表现方式大相径庭,在彻底游离于人世的营生之外、迷惘彷徨这一点上,毕竟属于同类。而且他是在无意识中实施着逗笑的丑角行为,全然没有觉察到这种丑角行为的悲惨。

酒、香烟和妓女,是能够帮助人暂时忘却人的可怕的绝妙手段。

人世的底层毕竟存在某种绝不单纯是经济的、而是近乎怪诞的东西。

世上称为 “合法” 的东西才更可怕,其中的复杂结构更是不可理喻。我不能死守在一个没有门窗的寒冷房间里,既便外面是一片不合法的大海,我也要纵身跳下去。哪怕是马上死去,我也心甘情愿。

有一种说法叫做 “见不得人的人”,就是那些人间的悲惨的失败者,悖道者。我觉得自打一出生我就是个 “见不得人的人”,所以一旦遇到人世所谤的同类,就不由分说,变得善良温柔了。

我每时每刻都受一种 “狂人意识” 的折磨,它却又是与我休戚与共的糟糠之妻,厮磨着,进行凄寂的游戏。这已经成了我的生存方式。

在襁褓中这种伤痕就赫然出现在我的一条腿上,随着长大非但没有治愈,反而日益加剧,扩散到骨髓深处。每夜的痛苦就如千变万化的地狱。

尽管只是一面之交,但由于这种思索,我仍然感受到一种被束缚住而无法动弹的忧虑和恐惧。

# 2-109

早晨,我睁眼醒来翻身下床,又变成了原来那个浅薄无知、善于伪装的滑稽角色。胆小鬼连幸福都会惧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也会被幸福所伤。趁着还没有受伤,我想就这样赶快分道扬镳。

我竭力避免介入人与人之间的芥蒂,害怕卷入那样的漩涡之中。

她早已被人世的生活折磨得筋疲力尽,而我一想到自己对人世的恐惧和生存的烦忧,似乎就再也无法忍耐着活下去了。

我的所有家当就只有此刻穿在身上的碎花布和服与斗篷了,这便是我的现实。我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

世上所有人的说法,总是显得拐弯抹角,含糊不清,其中有一种试图逃避责任的微妙性和复杂性。对于他们那种近于徒劳无益的防范心理和无数的小小计谋,我总是感到困惑不已,最后只得听之任之,随他而去。

所有的交往都只会给我带来痛楚,为了排遣这种痛楚,我拼命地扮演丑角,累的精疲力竭。

所谓世间,又是什么呢?是人的复数吗?可哪儿存在着 “世间” 这个东西的实体呢?迄今为止,我一直以为它是一种苛烈,严酷,而且可怕的东西,并且一直生活在这种想法之中。

为了适应眼前的需要,我多少学会了一些厚颜无耻。

尽管我曾今认为,童贞的美丽不过是愚蠢的诗人所抱有的天真而悲伤的幼觉罢了,可我现在发现,它确实真真切切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罪的反义词是法律?或许世人都是抱着那样一种简单的想法而装模作样的生活着。以为罪恶,只是在没有警察的地方蠢蠢欲动。

善恶的概念是由人创造出来的,是人随随便便创造出来的道德词语。

我是一个畏缩、光看别人脸色行事、对他人的信赖之心已经裂纹从生的人。

疑心生疑心,结果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的怪圈。可我却没有勇气去加以证实,以致于被那惯有的不安和恐惧纠缠着,只能在喝的醉醺醺之后才敢小心翼翼地试着进行卑屈的诱导性审讯。

这个世上不乏不幸之人,不,尽是些不幸之人。

# 2-110

我是罪孽的凝固体,所以我只能变得越来越不幸,而这是无法阻止和防范的。

她也肯定是一个不幸的人,因为不幸的人总是对别人的不幸敏感万分。

我的周围总是笼罩着某种浑浊而灰暗的,见不得人的可疑气氛。

事态已经不可挽回。无论干什么,都是徒劳一场,都只会丢人现眼,雪上加霜。只会在污秽的罪恶上增添可耻的罪恶,让烦恼变得更加强烈。

对于我来说,如今已经不再存在着什么幸福与不幸福的人了。只是一切都将过去。在我一直痛苦不堪地生活过来的这个所谓的 “人” 的世界里,唯一可以视为真理的东西,就只有这一样。

人一旦变成那个样子,就已经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