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小市民一样庸俗,天才一样受磨难,这是世界性的。

# 3-124

我不以为然,心想我反正不能一辈子生活在与人生无关的某个专业小角落里。

后来,我不再以知识为最高目标,而是更加珍视生活本身,珍视人生的体悟。

人生一切美好的东西不会因其短暂性而失去价值。

# 3-125

科学离开爱的目标,便只会使人盲目追求物质财富的增殖。在现代世界中,爱的最危险的敌人是工作即美德的信念,急于在工作和财产上取得成功的贪欲。

人生在世的方式有千百种而每个人只能选择一种,说到底谁的生活都是狭窄的。尤当嗜书不是一种洁癖,做爱书家不是淡泊中的一种执著,退避中的一种追求呢?

由于寂寞,现实中缺少或远离友人,所以把书当友人,从书中找安慰。也由于寂寞,没有纷繁人事的搅扰,所以能沉醉书中,获得澄明的享受。只有到了人生的逆境,被剥夺了靠交往和行动排遣寂寞的机会,怀着一种靠交往和行动排遣不了的寂寞,他才用书来排遣这无可排遣的寂寞。

读” 有用的书 “即教科书和专业书固然有其用途,可以获得立足于社会的职业技能,但是读无用的书也并非真的无用,那恰恰是一个人精神生长的领域。

三日不读书,便觉语言乏味,面目可憎。

过去,教育的目标是为职业作准备,现在,教育应该为人们能够有意义的利用闲暇时间作准备。也就是说,应该使人们有能力在闲暇时间过一种有头脑的生活,而不是无所用心的生活。

如果在做一些事情时不感到愉快,我们就必须怀疑是否有利益的强制在其中起着作用,使他们由性情生活蜕变成了功利行为。

那些躁动不安,事事都想发表议论的人,那些渴慕荣利的人,一心以求解的本领和真理在握的姿态夸耀于人,哪里肯甘心于自个儿会意的境界。

如果一种教育使学生不能体会和享受读书的乐趣,反而视读书为完全的苦事,我们便可以有把握判断它是失败了。

我们只能用心去领悟,而不能凭借抽象的概括加以了解。

# 3-126

人生的实质很轻很轻,像影子一样没有分量,使人不能承受。

面对人生的重大抉择,芸芸众生不过是被环境、欲念、利益等等一时的利益推着走,唯有少数人怀着贝多芬式” 非如此不可 “的决心,从一种坚定的信念出发作出决断。

只活一次等于一次也没活。既然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我们就无法通过比较来检验人生的选择孰好孰坏。对于我们来说,生活是一场永远不能成为正式演出的彩排,一张永远不能成为正是作品的草图。

轻松只是假象,背后掩藏着人生的轻飘虚幻,凡夫俗子感觉不到这一点,托马斯感觉到了。这种感觉败坏了人生中每一个美妙的瞬间,使他们丧失了全部意义。

人生的抉择往往比我们折磨的要死要活,倘若我们想到所有这些抉择都将随我们的生命一同永远消逝,不留下任何痕迹,就会觉得不值得如此认真对待他们了。

在人生中,决定每个人生命意义的特殊事件,它们由一连串偶然的机会凑成的。不但作为归宿的虚无,而且作为过程的偶然,都表明了人生实质之轻,轻得令人不能承受。

媚俗就是迎合公共的趣味,煞有介事的把某种公认的价值奉为人生寄托。像萨宾娜这样及其敏感的心灵往往有一种洁癖和自由癖,不能忍受任何公共化的东西,视一般人心目中的精神寄托为精神枷锁。

形式道德是要吃人的,它导致了无限镇压原则。它对心理的威慑力量甚至使无辜的受害者自觉有罪。

人处在历史中,所以不可能把握作为整体的历史。因此,任何历史举动都是冒险,无数为任何绝对立场辩护。绝对的理性主义就如同绝对的虚无主义一样,也会把人类引向荒漠。

# 3-127

通过小王子的眼睛来看成人世界,发现大人们全在无事空忙,为占有、权力、虚荣、学问之类莫名其妙的活着。是的,大人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只有孩子们知道他们在寻找些什么,他们会为了一个破布娃娃而不惜让时光流逝,于是那布娃娃就变得十分重要,一旦有人把他们拿走,他们就哭了。

一个人在衡量任何事物时,着重的是他们在自己生活中的意义,而不是他们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实际利益,这样一种生活态度就是真性情。

一个人如果在有生之年就努力把自己淡然于肉体的快乐,专注于灵魂的生活,他的灵魂就会适合于启程前往另一个世界,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哲学活动。

哲人之为哲人,倒也不在于相信灵魂不死,而不在于不管灵魂是否不死,都依然把灵魂生活当做人生中唯一永恒的价值看待,据此来确定自己的生活方式,从而对过眼云烟的尘世生活持一种超脱的态度。

凡是死到临头仍然看不破尘世利益而为遗产、葬礼之类操心的人,其实都和严监生一样的可笑,区别只在于他们看到的灯草也许不只两茎,因而放心不下的是更多的灯油罢了。

政治如此黑暗,善良的人的唯一正路是远离政治,做一个地道的农民。

财富再多,他所能享受的也只是自己能够使用的部分,而这个部分是非常有限的,其余多出的部分对于他没有任何实际价值。由此他意识到,世人的贪婪乃是出于虚荣,而非出于真实的需要。

他把诽谤的根源归结为懒惰和嫉妒,因为懒惰而自己不能优秀,因为嫉妒而怕别人优秀,这是多么准确。

梦想要对生活告一个假,能够活着,同时却又在生活之外。

我们最豪迈光荣的事业乃是生活得写意,其余一切,包括从政、发财,经营产业,充其量只是这一事业的点缀和附庸罢了。

人有两种活动,一是生命的自我娱乐和自我享受,一是消耗生命以谋求外在的利益。一个人若因客观的逼迫或主观的欲念而过于操劳操心于后一种活动,前一种活动就必然被压抑,久而久之,性灵终于磨灭了。

# 3-128

不管社会风气如何堕落,官场如何腐败,一个人只要看重和彻悟生命的真正意义之所在,就决不会随波逐流。

倘若科学成为功利,民主成为教条,他同样会感到智慧受辱,并起而反对。一个精神上真正自由的人当然是没有必要用一些手段掩饰自己或讨好别人的。

哲学的本能驱策他追思那些永远解决不了的深邃的问题,结果使他在现实世界中成了一个迷茫的游荡者。

仿佛陷入了生活的令人厌倦的重复之中,但同时又保持着一种清醒,始终意识到这种生活的平庸无聊。

这种无聊表现为一种聚精会神的心不在焉,一种有所追求的无所事事,如同一个幽灵游荡在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上。

在这个世界上,一切尘世的辛劳都已经消逝,一切超验的追问也都已经平息。现在他只是和周围的那些树一样,回到了单纯的生命。他不再言说但也不是沉默,他的语言和沉默都汇入了树叶的簌簌声。

严格地说,世界上没有绝对健康的人,而这意味着人人在一定意义上都是残疾,区别只在明显或不明显。相比之下,我们这些身体表面没有残疾的人却很容易沉湎在繁忙的外部活动中,使得内在生命因为被忽略而日益趋于麻痹,这是比身体残废更加可悲的心灵瘫痪。

在我们的时代,一种不关心人的精神苦闷和寻求的哲学是不会有生命力的。

一些人糊里糊涂的受影响,另一些人糊里糊涂的去批判,真是一笔糊涂账。

事实上,人生的一切重大问题都是说不清的,或者说,都可以有非常不同的说法。正因为如此,说起来才有意思。那些只有一种说法的事情,我们实在没有去说他的必要。

# 4-1

亚里士多德把善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因其自身而被追求的善,它是自足的,他称之为最高的善,另一类则是因为自身之外的原因被追求的善,那是比较低级的。

最高的善或者是人的精神的自我实现和享受,或者体现了人的精神的尊严和高贵,均能使人真正感受到活着的意义。与之相比,伦理上的价值只是从属的善,它们的作用不是提供生活的意义,而是维护社会的秩序,给人类的生存和发展提供合适的社会环境。

如果说精神性价值的实现方式是个人的精神生活,那么,社会性价值的实现方式便是一定人群的认同和维护,舍此它就是空的。

规范不是别的,无非是实践中的价值原则罢了。它不是人为规定的一些条文,而是在实践中自发形成的。在一定人群的实践中,它表现为习俗和风俗。在一定时代的实践中,它表现为时尚。在一定宗教团体的实践中,它表现为戒律。在个人实践中,它表现为某种内在的约束。

正是由于规范形成的自发性,不管他起的作用是好是坏,我们都不可能人为的把它废掉。只要人类社会存在一天,因而人类或人类中一定人群有一定的社会性价值需要维护,就必定会有相应的规范和存在。

规范主义的特点在于把规范本身奉为绝对价值,而追问他的价值根据。

一、把作为规范的工具性价值视为目的本身和最高的善,维护损害那些目的性价值的工具性价值及其规范。例如,以平等的名义鼓励平庸和压制优秀,以同等的名义败坏苦难的精神价值。

二、在价值观念也已发生变化的情形下,维护一种陈旧的,而且确实起着坏作用的习俗,或者相反,无原则地追随任何一种时尚,不论它是否有合理的价值依据。

三、把仅被某一人群认可的价值及其规范提升为普遍性规范,强加于整个社会。

四、不是以人们所认可的价值为根据,而是出于政治和意识形状的需要或出于少数人的私利,人为地制定和推行某种纪律或律令,把它们冒充为规范。

# 4-2

法律只能禁止和制裁那些直接威海社会秩序的行为,不管我们用什么样的尺度来衡量危害的程度和确定危害的界限,始终存在着界限之外的情形,那是法律无能为力的空间,那里便是规范发生作用的余地。

自古以来,辩论就有两种类型,一种是以追求真理为目的的辩论,一种是以锻炼和显示辩论术为目的地辩论。

笼统地区分,可以把 “真理” 分为两类,一类是 “超验” 的真理,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只能归之于信仰。一类是 “经验” 的真理,但受经验和视角的限制,以及进行推理的逻辑工具和语言工具并不完善,也不可能完善。

虽然通向真理的道路扑朔迷离,但寻求真理的热忱却永远是可贵的。

人生要做的事太多,我没理由为这样无聊的事,浪费宝贵的精力。

他在这里向世界发出过绝望的呼喊,但无人应答,正是这无边的沉默和永久的孤独把他逼疯了。

追求起来,一切重要争论都源于价值观的分歧,双方所维护的都是某一种不容忽视的正面问题。在多数情况下,往往一方要维护某种理想主义价值,另一方要维护某种比较可行的实用行价值。也有时候,双方所维护的是不同的理想价值。透彻的说,价值无争论,只有选择。

一种回避生命的悲剧性质的智慧无权称之为智慧,只配称作生活的精明。

智慧使人对苦难更清醒也更敏感。一个智者往往对常人所不知的苦难也睁开着眼睛,又比常人更深地体悟到日常苦难背后的深邃的悲剧含义。在这个意义上,智慧使人痛苦。

然而,由于智人有着比常人开阔得多的视野,进入他视界的苦难固然因此增多了,每一个单独的苦难所占据的位置却也相对减少了。常人容易被当下的苦难一叶障目,智者却能够恰当估计它与整个人生的关系。即使他是一个悲观主义者,由苦难的表象洞察人生悲剧的底蕴,但这种洞察也使他相对看轻了表象的重要性。

智慧在使人感知痛苦的时候,也使人超脱痛苦。

# 4-3

最可悲的是整个民族对美和丑麻木不仁,置身于这样民族的个别爱美的灵魂岂能不被绝望所折磨?也许,美永远只属于少数人,时代永远属于公众,在任何时代,多数人总是讲究实际的。

真正有独特个性的人并不竭力显示自己的独特,他不怕自己显得与旁人一样。那些时时处处想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的人,往往是一些虚荣心十足的平庸之辈。

质朴最不容易受骗,连成功也骗不了他。

如果你太关注自己活的样子,总是活给别人看,或者是哪怕活给自己看,那么你愈是表演地真诚、独特、潇洒,你是加上活得却愈是做作、平庸、拘谨。

在批评一个无能的政府时,聪明的政客至多能讽刺,老百姓却很善于幽默。因为前者觊觎权力,后者则完全置身于权力斗争之外。

超脱的态度,能够俯视人间的一切是非包括自己的弱点。嘲讽却是较着劲的,很在乎自己的对和别人的错。

爱智慧地人往往会情不自禁的欣赏敌手的聪明的议论,即使听到骂自己的俏皮话也会宽怀一笑。我忍受不了相反类型的人,他们在争论中只看见意见,只想到面子,对智慧的东西毫无反应。

真正打动人的感情总是朴实无华的,它不出声、不张扬、埋得很深。沉默有一种特别的力量,当一切喧嚣静息下来后,他仍然在工作着,穿透可见或不可见的间隔,直达人心的最深处。

我害怕说平庸的话,这种心理使我缄口。当我被迫说话时,我说出的往往是平庸的话。唯有在我自己感到非说不可的时候,我才能说出有价值的话。

越是严肃的思想,深沉的情感,就越是难于诉诸语言。

老是听别人发表同样的见解和感叹,我会感到乏味。不过我知道,在别人眼里也许我更乏味,他们在我这里甚至连见解和感叹也找不到,我不愿重复,又拿不出新的,于是只把沉默给他们。

# 4-4

我从来觉得,根本问题是不可讨论的,枝节问题又是不必讨论的。

人们争论的问题只有两种,一种是用不着争的,一种是争不清楚的。

真理很可能在两极之中的一个点上。但是,要找到这个点是不容易的事,许多时候,我们自以为找到了这个点的人那里听到的往往只是一些只能属于辩证的空话。

所谓 “天才教育” 的结果多半不是把一个普通资质的人培养成了天才,而是把他扭曲成了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畸形。教育不可能制造天才,却可能扼杀天才。而一切教育都可以归结为自我教育。

文明进入意识层次,只是学问;而进入无意识层次,才是教养。

在这世界上,谁真正严肃地生活着?难道是那些从不反省人生的浅薄之辈,哪怕他们像钟表一样循规蹈矩,像石像一样不苟言笑,哪怕他们是良民、忠臣、孝子、好丈夫,好父亲?在我看来,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就无严肃可言,平庸就是最大的不严肃。

在医生眼里,人人都有病。在道德家眼里,人人都有罪。医生怜悯人类,道德家仇恨人类。怜悯人类的人自己有病,仇恨人类的人自己有罪。

有的人生活在时间里,与古今哲人贤士相晤谈。有的人生活在空间里,与周围邻人俗世相往还。

世界本无定相,对于不同的人呈现不同的面貌。

世上可做可不做的事是做不完的,永远要去做那些值得做的事。

一个人受另一个人的 “影响” 是什么意思呢?无非是一种自我发现,是自己本已存在但沉睡着的东西被唤醒。对心灵所发生的重大影响绝不可能是一种灌输,而应是一种共鸣和抗争。

第三种人完全缺乏常识,全然受思想的支配,或者全然受教条的支配。从常人的眼光看来,他们是病人,前者是疯子,后者是呆子。

思想停止了,才有思想。一切思想都是回忆。

对于那些粗糙的耳朵来说,谎言重复十遍就变成了真理;对于那些精致的耳朵来说,真理重复十遍就变成了谎言。一个真理在人云亦云的过程中被抹去了个性,从而丧失了原初的真实性。精致的耳朵是宁愿听到有个性的谎言,而不愿听到无个性的真理的。

# 4-5

一件耗费了我们毕生光阴的事情未必就是有益于我们人生的事情,所以我们似乎有必要从人生的角度来为自己的付出寻找理由。

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一旦称为时髦,就必然贬值。

中国人包括中国的学人历来看重事功,即使关心道德修养也有强烈的实用目的,而缺少对个人灵魂生活的关注。这个缺点被忽视了,而忽视本身更证明了这个缺点的存在。这个缺点便是把真理仅仅当做了工具,对于任何精神事物唯求其功用而忽视其本身的价值。

我们多肤浅的全面,少深刻的片面,多平庸的健康,少天才的病态。我们的神经太平衡了,不过是一种弱平衡。

我们没有无家可归的孤独感,被抛入世界的荒诞感,与虚无不期而遇的焦虑感,肩负毁灭的悲剧感。

天下小市民一样庸俗,天才一样受磨难,这是世界性的。

人类基本的真理始终是相同的,变化的只是对他们的表达以及那些次要的真理。